離島日常

來馬祖久了，不自覺就養成一個習慣，每次從台灣回馬祖總會帶上很多水果。為何，因為馬祖的水果很貴啊！馬祖水果種植量很少，幾乎全從台灣進口，原本成本加上運費，保存等等因素，使得馬祖水果非常的貴，而且種類不多。台灣大賣場一顆10元的智利蘋果，在馬祖賣30元完全沒有問題。

 

漸漸的我有了一套SOP，返馬當天早上就到愛買買約20公斤的水果，打包裝箱，然後到郵局寄送。而郵局櫃檯也從不例外的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寄？運費划算嗎？會不會壞掉？

 

當然我就是認為合理才這麼做的啊。1000塊的水果，在馬祖可能要3000塊以上，而且大部分種類還沒有。而這箱運費才150，怎麼會不划算。至於會不會壞掉，這就是一個try and error的試驗。我很可以理解郵局人員的擔心，畢竟一定有人寄送物撞壞了來申訴。但我只能跟他們保證我絕對不會申訴，壞了我就自行負責。因為以後我還要寄一次，兩次，很多次。因為在馬祖生活就是這麼不容易……

2019/08/25

2020/01/23

小年夜，原本是春節疏運值班第二天，馬祖起了大霧，飛機取消，只好請同事代班，連忙坐臺馬輪回台灣。1530福澳出港，2330基隆進港，到港已經沒有客運，只好在船上等到天亮。孕期28週的妻吐了一次，諸般皆是馬祖人長年的苦悶，我偶然一嘗，突然想起這是我孩子的第一個航程，趕緊記下來。

2020/08/29 岳母返越

 昨天2020/08/29我岳母終於如願返回越南，從原本預定05/14回去總共滯留在台灣3個多月。

為什麼回不去?因為越南封鎖國境，機場只出不進，要進入越南只能等待包機，包機機位不多，孕婦、老人、病人優先，我岳母一等就等了3個多月。岳父天天打電話來跟岳母聊天，一天兩次，問什麼時候能回去呢?

我也養成習慣每個月幫岳母買機票，一共買了4張，前3張班機都被取消，第4張終於飛了。

也許很多台灣人都不知道，以為武漢肺炎結束了，沒事了，對於沒有受到影響的人們，我深深的羨慕你啊。

2020年8月底的現在，全球武漢肺炎的病例數有2500萬，每天新增病例約有28萬。第1名是美國，病例數600萬，在第一波疫情居首的中國，現在恐怕連前30名都排不上。

我每個月都去的台中機場，國際機場空無一人，常常一整天一班飛機都沒有。而國內線卻是爆滿，一位難求，報復性旅遊導致在離島工作的我必須一再調整行程，比如坐船到基隆，比如坐飛機到台北，回個家要將近30個小時。

以大陸漁工為主力的馬祖漁業，從2月限制中國人入境到最近開放，7個月沒有作業，不知道是怎麼活下來的。小三通客船航班遙遙無期，馬祖原本就以島際交通為主力，沒有小三通影響不大，但金門小三通一年出境人數190萬現在歸零是還能活嗎?

因為武漢肺炎，很多人與家人分隔兩地，相思不可見。
因為武漢肺炎，很多人失去了工作，生活難以為繼。

而對於只在乎口罩是什麼顏色，是賣5塊還是6塊的許多台灣人，似乎與世界成了平行時空。

工作的薪水沒有多到值得我進一步調查

常常(真的是很常)在下班後，不論是週六日，還是晚上，還是返台休假(甚至是渡蜜月，陪產假)的時候，會有航商、漁民、船主、或者同事打電話傳訊息給我，問我某某船或某某事情要如何處理。

以前我100%會回答，甚至聯絡多方，甚至衝回辦公室(最晚紀錄是晚上11點50分)，但現在我不想那麼做了。現在我的小孩要餵奶，換尿布，做副食品，吃藥，擦乳液，洗澡，說故事...。家裡總有洗不完的衣服，倒不完的垃圾，我可不想每每做到一半就為了工作而離開啊。畢竟工作是永遠做不完的，而你今天不陪小孩，他明天就長大了。

為什麼是馬祖

寶寶啊，我想告訴你，為什麼是馬祖呢？明明我就是台中人，可是現在卻在馬祖工作生活。爸爸在考公務員的時候，考了第一名，雖然所有的職缺都可以選，但是選項只有台北市、新北市八里（台北港）和馬祖。我坦白告訴你，有幾個原因：

1. 馬祖的薪水比較高，這裡有離島加給一萬和宿舍。如果去台北的話，就要自己租房子了，台北的租金貴，至少也要一萬塊。這樣一來一往就差2萬了。爸爸在當公務員之前工作一直都不穩定，所以也都沒存到什麼錢。而且爸爸以前在台北住了10年，那裡的生活壓力實在是比較大。
2. 我以前有來過馬祖。爸爸在讀海洋大學的時候，心裡想以後就要去跑船了，為了先適應坐船的感覺，我打算坐船到台灣每個離島走走。後來其實也沒有去很多島，不過因為學校在基隆，所以就坐著台馬輪到馬祖來玩。其實，在那幾年間我幾乎每天都睡不好，直到在東莒的第一個晚上，我竟然沈沈地睡了，而且直到睡飽了才醒來，那可能是我3~4年來的第一次。從此，我對這樣人口密度低，而且隨時可以看到海的地方有了好感。

來馬祖的時候，我還沒想過會有你，我帶著一個行李箱，一個背包，就來馬祖了。

第一年，爸爸一個人住。

第二年，媽媽來陪爸爸了。

第三年，你出生了。

記得媽媽剛來的時候，我常常問她，覺得馬祖好嗎？會不會不適應？會不會覺得台中比較好？

媽媽說她覺得馬祖也沒有什麼不好。

但是現在你出生了，我不能問你住馬祖好不好，我只能想，到底在哪裡長大對你比較好。

對我來說，我是個都市長大的小孩，從小很習慣去百貨公司和夜市，但18歲離家前，看海的次數一隻手數得出來。

我很擔心，你被馬祖這些小島給侷限住了。

我很擔心，這裏低競爭的學習風氣讓你不願進步。

我很擔心，你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廣大。

另外，對台灣人來說，經常舟車往返馬祖實在太辛苦了。

爸爸一個人的時候，交通時間總是無所謂，有時看到漫長的交通時間，還心想可以專心打電動打個痛快。

但現在不行了，爸爸要帶媽媽，還要帶你，還有好多行李。每晚一個小時到家，對你們母子都是負擔。

爸爸該怎麼辦呢？

2020,07,26

2020,01,23 (小年夜)

2020,01,23 (小年夜)

這是來馬祖的第三次過年，春節連假疏運的第二天，我值班，0745我就到辦公室了。之前台馬輪艉軸間艙壁破裂滲水，長官要求疏運期間每天要去看，0830我跑去看，很好，沒有滲水。0900台馬之星進福澳港，我去看通關情形，同時迎接副局長、副主任來馬祖開會。昨天局長視訊會議，表示政務次長指示，要求副局長以上到金門馬祖召開小三通ＣＩＱＳ會議，題目是武漢肺炎防疫。

1025安麒6號進港，我上船詢問船長為什麼沒有貼肺炎的防疫海報，船長說大陸邊防不讓貼，一看到就撕掉了。兩個岸巡的弟兄在浮動碼頭上聊天，説第二班飛機返回了，我抬起頭，滿山的霧。1040要準備報疏運人數了，我去新華問訂位人數，她竟反問我是要問下午的還是晚上的？我説船不都晚上開，怎麼有下午的，她才告訴我下午要緊急加開台馬輪。這和我預想的不同，我原本想的是台馬輪夜航。

結果上頭決議下午三點半開，我趕緊打電話給老婆，要她立刻收行李。

ＣＩＱＳ會議結束後問同事能不能幫我代班。得到同仁首肯後我趕緊回家帶老婆拿行李去買船票。

1530福澳港開航，115浬的航程，航速只有10節，天啊這要開到何時？我在服務台碰到老軌，他說沒辦法，主機轉速不慢但是逆風逆流，只能看看晚點能不能吃到一點順流了。我回到住艙，告訴老婆如果11點到基隆就搭車去台北再轉車到台中，如果來不及就要在船上待到天亮了。

我看著在臥鋪上翻來覆去的老婆，她剛剛已經吐過一次，胃裡恐怕沒東西了，孕期28週，來台前沒坐過船的她，至今每坐必暈必吐，我很有愧疚感，要她跟著我這樣奔波，吃苦受累。我也不禁想，換作其他女生，恐怕沒人願意了。

2330才到基隆港，基隆這個破敗的港都，沒有高鐵，就連自強號跟長途國道客運都很少。這麼晚了當然沒車，再者，我也捨不得老婆吃更多的苦了。於是我們決定在船上休息一晚，等天亮再離開。

2400去基隆廟口夜市吃了碗豬腳麵線，雖然很美味，但老婆的精神還是很差。回船上休息也睡不著，隔日0650搭國光號回台中，再請二哥接我去台中機場開車，然後我再開車回家，已經快中午了。

從離開馬祖到回到家門口，花了20.5個小時，離島人的苦悶，我偶然一嚐，只是心疼老婆跟著我受苦。

11 矛盾

寶寶啊，爸爸想告訴你，身為一個爸爸的矛盾。因為武漢肺炎的關係，我現在沒有和你和你媽媽住在一起。我每天都很想你們，每天都會看你的照片好幾次。你媽媽也常常傳你的照片給我看。

我發現你一直在長大，圓圓的臉真的好可愛，不能抱著你讓我很難過。身為父親，看到孩子健康的成長是很高興的，但是我卻又擔心我沒有參與你的成長，無法陪在心愛的人身邊，這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了。寶寶啊，等我一下好嗎，我會趕緊回去看你的。

2020/5/29 南竿

10 歸鄉

寶寶啊，爸爸想告訴你，爸爸剛才聽了一首歌「歸鄉」很有感觸，想跟你說說爸爸媽媽的故事。

爸爸我從18歲就離開了家，一個人到台北讀書工作，之後20年都是一個人住。這20年間我去過很多地方，在37歲的時候來到了馬祖。來馬祖的第一天，我坐在宿舍（租用漁會會館）裡，想到自己可能要一個人在這房間30年，突然覺得好可怕，我就後悔了，來馬祖的第一天我就後悔了。

後來我去越南看你媽媽，她根本不知道馬祖在哪裡啊，我跟她說（透過翻譯），馬祖是個小島，冬天很冷，風景很漂亮但是生活很無聊，不是像台北台中那樣是個大城市。我問她願意來馬祖跟我在一起嗎？結果她說願意。

你可以想像嗎？媽媽一直都在整年30度的南越，那裡根本沒有冬天啊。馬祖的冬天是0~5度的，媽媽喊著好冷好冷。媽媽以前從來沒有下過廚房啊，來馬祖後要做飯給我吃，媽媽喊著好難好難。但是媽媽從來沒有說她要回越南住。

我知道的，媽媽很想越南，媽媽常常看她朋友的照片，也常常說回越南要帶我去哪裡去哪裡。可是因為很多無奈的因素，媽媽到現在還沒有回過娘家。媽媽也很想家的，媽媽一直過著有很多家人、朋友的生活。來了馬祖，什麼也沒有。

不過後來你出生了，有天我們在車上，媽媽說了一個越南故事，有一家三口被流放到一個小島上，於是他們種了很多西瓜，然後讓西瓜漂出去，希望有人看到西瓜來救他們。說完，媽媽說：「其實啊，就算待在小島上也沒有關係，我只要跟老公跟小孩在一起就好了，在哪裡都可以。」

我聽了沒有說什麼，但我常常想起來，每次想起都會笑。

9

寶寶啊，我想告訴你，關於你名字的由來。從一開始我就打算要自己為你取名，不想藉由什麼老師、專家，若取了順口而大眾的名字或著冷僻的生字，都讓我覺得沒什麼意思。不過媽媽的中文還沒有很好，所以我只好自己來了。

所幸，名字的中間字我打算依照族譜，用醇一字，所以我只要想一個字就好。一開始我想用媽媽的家鄉來為你取名，想了醇越、醇南。後來又翻了字典，看到醇和這個詞。想東想西，我開始看到任何字就想說能不能用在你的名字上，但總覺得好像沒什麼特別的涵義，始終下不了決定。

後來我翻了一本書「人間詞話」，裡頭第一則寫著：「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看到後我幾乎未再想過更換，為你取名為境。在我的想象中，境除了境界之外，還有心中的容量、器量的感覺。另外，在你出生的時候，世界上正蔓延著武漢肺炎（新冠肺炎，COVID-2019）這樣的疾病。每天，人們都討論著境內、境外的確診數。我心裡想著，台越混血的你，是屬於境內還是境外？還是，這對你的器量來說並不是問題。

有境界則自成高格，以「境」一字為我兒命名。

5/12/2020 於台中

8

寶寶啊，爸爸想告訴你，所謂的失敗是理所當然的，但你永遠都還有下一次機會。爸爸做過很多個工作，生技公司、行動咖啡車、咖啡店、跑船、保全、工廠拉料...。到最後才得到現在這工作，薪水是最早那份工作的2倍。爸爸20~30歲之間幾乎沒有成功做好一件事，研究所沒讀完，咖啡店倒了，到處都找不到好工作。有好幾年的時間，爸爸對自己很自卑，覺得自己輸人太多。後來你的阿嬤告訴我，人可以沒有錢，但不能失志。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看到網路上有人在討論跑船這工作，我看著看著，覺得自己已經NOTHING TO LOSE了，去做看看也無妨。所以我重新回大學讀書，考了船員執照。也因為這個學歷我才能考現在這工作。

爸爸從小讀書雖然還不錯，但從來不是頂尖，阿嬤對我有很高的期待，但是我沒考上台中一中，也沒考上台大。但是我在37歲的時候考了我人生最好的成績，全國榜首，這是我從沒想過的事情。所以我要告訴你，你的人生一定會遇到挫折，一定會失敗，一定會碰到有些事痛得讓你撐不下去。你可以放棄，但你不能放棄人生。你擁有無限的機會。

7

寶寶啊，爸爸想告訴你，你一定要學越南話，因為那是你的母語，也是你母親的故鄉。第一學中文，因為你出生在台灣，生活必須用到。第二不是學英文，而是越南話。我希望中文、越文你都能說的、讀的和母語人士一樣。很多人覺得英文最重要，爸爸不這樣覺得，對你而言，越文是比英文重要的，學了越文，你才能和外公外婆溝通，才能了解你媽媽的故鄉。再來，越南現在正處於飛快成長的階段，爸爸預料不到10、20年後的事情，但我覺得學好越文是對你有一輩子影響的。

6

寶寶啊，爸爸想告訴你，媽媽和我經常討論到底你長得像誰，目前看起來，你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連稀少的頭髮都像我。媽媽還因此怨嘆，懷胎這麼辛苦，結果生出來都沒有像她。我也覺得有點可惜，如果眼睛像媽媽就不會跟我一樣瞇瞇眼了。不過有個地方我始終覺得像媽媽比較好，我的個性內斂、多愁善感，甚至有點杞人憂天。如果是像媽媽那樣開朗、活潑、樂觀，那樣終究是比較好的。還有，我不會唱歌，如果你有媽媽的歌喉，那就謝天謝地了。

5

寶寶啊，爸爸想告訴你，媽媽是個堅強而偉大的人。也許她講中文永遠不是那麼標準，也許她的出身讓你會受別人異樣的眼光，但你都不應該看輕她。爸爸從18歲開始就一個人生活，延續了20年的時間，滿是寂寞的日子。是你媽媽無所畏懼地從遙遠的南方來到這個她一點都不習慣的北方小島來陪我。你媽媽開朗的個性，爽朗的笑聲無數次解救了我，是她挽救了我的人生。

2020/5/9 南竿

4

寶寶啊，爸爸想告訴你好多事情，我想告訴你我曾經是船員，在航經阿拉斯加時夜晚看見海上飄著漫天的風雪。我想告訴你我曾經開過行動咖啡車，開過咖啡店，還有好多好多我和你媽媽的故事。但你現在還聽不懂，可能還要等幾年才行，所以爸爸想到先把我要說的話寫下來。

2020/5/9 南竿

3

寶寶啊，爸爸想告訴你，和我同齡的人相比，我算是晚婚。所以爸爸年紀比媽媽大很多，又跟你差更多了。媽媽剛來台灣，現在爸爸照顧著媽媽，媽媽照顧著你，但過20年，就換成媽媽來照顧我了。如果再過20年，我可能就不在了，就要你照顧媽媽了。答應我，好嗎？

2

寶寶啊，爸爸想告訴你， 我和你媽媽會用盡我們的全力來照顧你。但我們不需要你的感激，我們不是為了你的感激來養育你的，我們是因為愛你，喜歡你，所以才讓你來到這個世上。我們在你未出世時就愛著你。

1

寶寶啊，爸爸想告訴你，永遠不該讓你媽媽傷心，那是世上最蠢的事。爸爸對你有著許多的期待，當你的發展和我期待不同時，也許我就會難過。但你永遠不該讓你媽媽傷心，因為你媽媽就只希望你平安健康，不要傷害別人，也不要傷害自己。當我們產檢時在超音波上看到你，你有十隻手指頭，十隻腳指頭，就足以讓我們感動不已。

2020,05,09 南竿